梦里不知身是客

己の珠にあらざることを恐れるがゆえに、あえて刻苦して磨こうともせず、また、己の珠なるべきを半ば信ずるがゆえに、碌々として瓦に伍することもできなかった。

 

【杂文纂辑】津坂特急

作者天宫雁

       全球气温平均上升0.57度的那一年,我因为考上大学,一个人从赤冈搬到津岛。  
       在那之前的暑假,受到住在津岛的姑姑的邀请,曾经去过一次。正值酷暑的几天,我提着旅行袋在陌生的城市不停的转车。比起整个小镇只有两台巴士的赤冈,津岛的交通路线图就像迷宫。下班时间一到,高峰期的地铁站人头攒动,我被擦撞得晕头转向,只好躲在角落。等一班车刚开走,立刻四下寻找工作人员问路。  
     “大叔?”我拍拍穿着制服的高大背影,“请问去平居是从这里转车吗?”  
     对方转过头来,是比预期年轻的脸。好像为大叔的称呼愕然,顿了一下:“去平居?”  
     我把姑姑传真来的路线图递给他。认真研究的侧脸,汗珠不断从帽檐下淌下来,顺着脸颊滴在制服上。  
     “在这里坐下一班津坂特急,到长森转乘东线,最后一站就是了。”他边说边后退,接着拿起无线广播通话机,“正在等候的乘客,地铁即将进站,请注意安全退到黄线之后。正在等候的乘客……”  
     “是这一班吗……”我还想再问得更清楚,即被人群簇拥着上了地铁。惊慌失措的往回挣扎时,车门已经关上了。大叔忙完例行公事再一回头,发现贴在车窗上的我焦急的看着他,连忙点头示意车次没错不用担心。站台与他一起倒退,我才发觉路线图忘在他那。要拿回来是没有可能。  
     狼狈不堪的到达终点,姑姑和表哥就在出口,拿着我国小的照片核对每个人。我再次被人流簇拥着磕磕绊绊的小跑,被旅行袋累赘得重心不稳,最后面朝下扑摔在表哥跟前。  
     大概从那时起,对城市就没有好印象。  
     总觉得每个人时刻都在赶路。目标明确的人生虽然没错,但不免冷漠。  
     “比起来,我更喜欢乡下。”我跟表哥说,“像我们那里,很少有人装冷气。夏天就一边抱怨热一边扇扇子,到半夜还有人在外面乘凉聊天,一点也不寂寞。冬天不是穿的很多吗,还有人把雪球藏在……”  
     “那还是快点适应这里比较好吧?”他打断我,没兴趣听似的,“你秋天不是要来上大学吗?”  
     “嗯……”城市有城市的相处方式。不管多不适应,只要习惯了就好。  
     一个礼拜后,我告别津岛,顺着原路回家。在同一个站台,又看见熟悉的背影,举着红色小旗边维持秩序边冲无线电讲话:“请注意安全退到黄线之后……”淡蓝色的制服衬衫后襟湿了一大片。  
     两班车之间的空当,他走到稍微阴凉的地方休息,转身的瞬间刚好看见我。  
     我冲他笑:“我回来了!”  
     他愣了几秒钟,想起我是谁,露出淡淡的笑容:“欢迎回来。”  
     “啊,真的还记得我啊?”  
     “我还在想你会不会迷路。没事就好了。”  
     “谢谢大叔。”  
     他又被那称呼惹得一愣。  
     虽然想问名字,又怕城市的人不喜欢这一套。只好对他工作中的背影说了再见。  
     会再见的,常常是以为再不会见的人。一个月后,我带着整套行李回到津岛。转车途中又碰到他。一时间错觉他哪也没去,只是等在那。不晓得因为旅途疲劳,还是在陌生环境下意识对稍微熟悉的人产生雏鸟心情,我主动过去跟他讲话:“大叔!”他的背影一僵,猜出我是谁,转过来的脸上没有惊讶:“你好……啊,这么多行李?”  
     “我要来这里上大学啦!”  
     “大学生?恭喜。”  
     “大叔也是从南部来的吗?口音有点像。我也是哦。”  
     “嗯,要好好加油。”他点点头,帮我把行李搬上车,又回头去广播。  
     城市里的人,表情都不太多。很难从对方的反应中推测自己的位置,大家都刻意保持着礼貌的距离。其实是在维护自尊心。我从车窗望出去,只看见灰蒙蒙的人流中那面红色的小指挥旗。  
     新学期开始。租住的公寓离姑姑家不算远,我常常跟表哥一起乘坐津坂特急在学校与公寓之间往返。偶尔经过那个月台,还能看见专心工作的大叔。有一次,我刚好坐在窗边的位子,他照例站在门口引导乘客。车子开动的片刻,他稍一低眼,看见我,淡淡点了个头,转开视线。抬起来挥开额角汗水的左手无名指上,闪着款式寻常朴素的戒指。  

“你在跟谁笑?”表哥坐在我对面,摊开的课本上写着无数公式。  

     “之前认识的朋友。我刚到津岛的时候不是常常会迷路么,这里的线路图好复杂,根本看不懂……”  

     “嗯。别被奇怪的人骗哦。”他打断我,低头看书。  

     我扭头看窗外,心想,没有兴趣知道,又偏偏要问。城市真的很讨厌。不过后来再想,如此无法释怀,又不懂得随遇而安的我也算不上成熟。  

     说到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最好的,果然还是小孩子。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,因为父亲的工作关系常常搬家。生活得辛苦,也没交到几个好朋友。但因为去过各式各样的地方,见过各种不同的人,对环境的包容力很好。国中毕业那年,爸爸心脏病突发去世了。我跟妈妈带着小我十三岁的弟弟,投靠她赤冈的娘家。住在别人屋檐下的日子并不轻松,为了不惹闲话妈妈只好出去工作。我边上学还要帮忙照顾弟弟。有一次妈妈临时加班,负责看护的人不愿延时,竟然直接把弟弟送来学校给我。有一阵子还曾传闻弟弟是我的小孩。  

     只有在乡下才这样,一举一动都被注意。太过关心别人的生活,造成他人困扰。也许从那时起,无意中经营出对城市的向往。拼命的读书,希望能离开家里。  

     当然,后来才知道,只要那块土地对自己没意义,不管在哪生活都会迅速厌倦。  

     平静的新生活过了几个月,接到娘家的电话,说妈妈病倒了。我无心读书,又不敢错过考试,整日焦躁不安。间歇从昏迷中醒来的妈妈用手机传来信息:“不用担心。要好好努力。”段考一结束,我立刻收拾东西回家。在经过那个站台转车的时候,手机响了。是姨妈的声音。  

     “美冬。妈妈……过世了。”电话那边充斥小孩哭嚎的声音。  

     我跌坐在椅子上,说不出话来。  

     这时,手机再次震动,是妈妈预设时间再次传来的“不用担心,要好好努力”。  

     听人说,过度伤悲又流不出眼泪就会心碎而死。我抚着胸口,好一会儿不敢动。直到察觉一个阴影停在面前,抬起头,忍不住脱出哭腔:“大叔。”  

     他错愕:“怎么了?学校……考试不顺利?”  

     我不知从何讲起,只好点头:“嗯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别放在心上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嗯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你一个人可以吗?”  

     “嗯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好。别担心了,要好好加油。”  

     他转身去工作,我听了那句话,突然冒出眼泪来。扩音器中传出“请退到黄线以后”,我踉踉跄跄迈入向南的地铁。妈妈曾经说,不管怎么样的人生,都是自己的选择,只要能够不后悔就算赢家。我却害怕失去了唯一的归属感,一生都要四处流浪。  

     妈妈的葬礼在星期日举行。来了很多亲戚,大部分我都不认识。弟弟哭闹不停,我拿他没办法,又没人要帮忙。潜台词是希望我接手抚养。丧事一结束,我立刻带着弟弟浩志回到津岛。转车时,被告知前方轨道出现事故,正在维修。无止境的等待中,站台积满了人。浩志躺在我腿上,吸着手指睡着。  

     “我们为此次事故带来的不便表示歉意。请各位耐心等候。注意安全,退到黄线之后。”  

     循着声音望去,是熟悉的背影。但今次没有打招呼的心情,反而顺势将自己藏在人群中。  

     半个钟头后,开始通车。人群渐渐疏散,我牵着半梦半醒的浩志赶车。途中他被谁擦撞了一下,摔倒在地,哇哇大哭。我怎么哄都无济于事,洪亮的哭声招来无数视线。  

     “再哭姐姐也要哭了哦。”我跪着与他平视。  

     一只手越过我的肩膀来到浩志面前,手心放着一块糖果。浩志眨眨眼,抓过糖块,真的停止哭泣。我向后转,毫不吃惊的仰望着那个人。他弯下腰,把另一块糖递给我,拍拍我跟弟弟的头。我嘴巴一扁:“大叔……”他用广播中平静自然的声音说:“欢迎回来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嗯,……呜……我,我……回来了。”  

     一旁弟弟吃的津津有味,反而是我哭得稀里哗啦。  

     说真的,抚养弟弟的事我很没把握。幸好姑姑愿意帮忙。每个礼拜不用上课的日子,我就从姑姑家接回浩志。这样过了一段时间,手边的钱就快用光。不想动妈妈留下来的存款,只好休学开始打工。姑姑听说我要工作,坚决不同意,说如果妈妈活着也希望我继续上学。我于是把课时缩短,每个学期少拿两堂课,多出来的时间在咖啡馆做兼职。有一次,我去接浩志的时候,表哥突然递给我一个信封。

“这是什么?”我问。  

     “……今年的压岁钱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耶?可是……”里面的数额不小,我明白了他的意思,“虽然……谢谢,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。前阵子不是在咖啡馆找了工作吗,是兼职,但薪水也不低。而且学校的朋友帮我申请了奖学……”  

     “要好好使用哦。”他打断我,捧着课本离开我的视线。  

     浩志的小手伸进信封中摸索那叠整齐的纸张:“为什么姐姐有这么多钱?”  

     “……这是乖孩子的奖励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我也要。我很乖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你哪里乖啦?那天还哭着要买电动玩具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姐姐不也跟妈妈哭说要来这里上学吗?”  

     “……姐姐是大人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大人哭就行了吗?大人真讨厌。”  

     拉着浩志回家的路上,想起许多往事。无法重来的才叫遗憾。我也许永远没法做到不后悔的人生。  

     元旦之后,为了节省开支,搬入了更小的公寓。离学校近,也不用再去那个站台转车。偶尔也有回去看看的冲动,把那个人当成是贴纸相机之类的存在,以不同的面貌面对他,记录自己的成长。幸好没有。第二年的情人节前,我跟与男朋友有约的同事换班。快打烊的时候,有个人影闪进店里。外面正下着雨,他收起伞,脱下风衣,来到柜台:“一杯热拿铁。谢谢。”我惊呼:“大叔?!”  

     原来离开站台,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。我看着穿便服没戴帽子的他,有时空错乱的错觉。  

     “你好。”他点点头,抚去脸上的雨珠。  

     “好久不见!”  

     “学校的事情解决了?”  

     “嗯!”  

     “很精神嘛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这杯让我来请!”我把拿铁递给他,“尝尝看味道如何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这样好吗?”  

     “大叔,都是这个时间来店里吗?”我边整理桌椅边聊天,“怪不得都没见过。”  

     他握着咖啡杯的左手无名指今次没戴戒指。我正急着想话题,店门再次被推开,表哥抱着浩志走进来:“美冬!好慢啊!”一见到大叔,连忙放低音量,转了个身,“抱歉,还有客人。我以为已经打烊了。我去外面等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大叔,你慢慢喝没关系。”我说。  

     “……你叫美冬?”他站起身披上风衣。  

     “嗯!大叔,要走啦?”  

     “嗯。改天见。”  

     我跟着走出大门,看他打起雨伞快步离去。表哥走近一步,支起一把伞:“认识的人?”  

     “就是之前跟你说的,在津坂车站迷路的时候帮忙的人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你怎么叫他‘大叔’?看起来很年轻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啊,一直这么叫,改不了口。也忘了问名字。”会不会因为没礼貌被讨厌?“怎么带浩志一起来?”  

     “他说要接你下班。但一出门就睡着了。”表哥拍拍肩膀上浩志的小脸蛋,“醒醒,是姐姐哦。”  

     我接过浩志。五岁小孩的重量压得我弯下腰去。  

     “表哥,下学期我不想再上课了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那怎么行?”  

     “但老板今天说要帮我升职。这样好好做下去,说不定能做到店长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回去跟长辈商量一下再决定吧。”  

     路灯昏暗的小路,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。我那时想起妈妈说的话,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的选择,所需要拥有的并不是完美的判断力,而是面对遗憾的勇气。  

     那年秋天,我休学了。浩志则进入了小学。姑姑还是希望我能尽快回去读书,负担起浩志的生活。我被升职的同时,被调到都岛的分店,因为离公寓太远,再次被迫搬家了。上班时虽然仍然乘坐津坂特急线路的地铁,但是特快行线,车子并不在大叔的车站停靠。就这样过了一年。有一天,姑姑出门买菜时出了意外,小手臂骨骨折,右腿也打了石膏。我吸取上次的教训,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往家里。换乘的地铁刚好经过津坂车站,我下意识的搜索整个站台,并没有大叔的影子。正在发呆,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车长室走出来,向乘客鞠了一躬,开始查票。  

     我吃惊过度,僵硬的递出车票。俯身过来的他并没发现我,被领子一角遮住的工作证只露出名字。安矢。  

     到达终点后,马不停蹄的回到家中。姑姑正躺在床上和浩志聊天,看见我:“这么快?工作没关系嘛?”

“哪还管得了工作?!”我坐在一旁,拿出水果削皮。  

     “我刚刚还梦到你妈妈,问我为什么你没有继续上学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真的?姑姑骗人。别总说这种话了。现在这样不好吗?”  

     “真的梦见了。还问我,浩志什么时候结婚啊?我就跟她说,浩志还是小学生!她说,是吗?怎么好像我已经死了很久,你们都没变?”  

     “来吃苹果。张嘴。啊——”我怕姑姑说下去,自己会想哭。转眼间已经快三年了,我总忘不了第一次拖着行李包来津岛的情景。  

     吃过晚饭,检查过浩志的功课,我突发奇想跑到以前打工的咖啡馆去。当时的同事已经不在了,店面也重新翻修。我点了几杯酒,等到半夜,快打烊时多买了一杯咖啡,走出门站在屋檐下发呆。一阵风扫过身边,在进店之前停下来:“……美冬?”  

     “大叔。”我挺直脊背,“好巧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怎么在这?”  

     “想碰碰运气,看能不能见到大叔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还是这么有精神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已经打烊了哦。不过我帮你买了一杯!”  

     他犹豫着接过咖啡,跟我并肩站着:“谢谢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不客气!”  

     “你……已经快毕业了吧?”  

     “我已经没再继续上学了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上次不是说学校的事已经解决了?”解决的方法是退学?  

     “嗯……有很多原因。大叔不也不在站台工作了么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?”  

     “看到啦。大叔表情严肃的查票,完全没注意到我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因为你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大叔却是一点都没变老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咳……别一直叫大叔吧?也没大几岁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不觉得‘大叔’叫起来很亲切吗?”  

     “跟那没关系吧?”  

     “你是哪一年?”  

     他报出一串数字。  

     “一、二、三……九岁?大我九岁?那不就是大叔吗?”  

     “……”  

     “开玩笑的啦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……”  

     “大叔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嗯?”  

     “在车站的工作好玩吗?时刻等着别人回来的感觉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还不错。到站的时候有人等在那,不是很好么?”  

     夜色渐浓,我喝光了最后一点酒,准备告别。刚走出没步,就听见他说:“美冬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嗯?”我转身。  

     “打起精神来。”  

     “……嗯?”  

     “打起精神来。”  

“为什么突然这么说?”  
     “每次看到我,都一副快哭了的表情。”  
     我摸上脸颊:“骗人。”  
     “真的。打起精神来。”  
     我迈步朝家走去。半夜的风刮在脸上,有轻微刺痛。  
     那天晚上,我也梦见了妈妈。她说了和大叔一样的话,问我为什么伤心。我说,因为很辛苦。有时候干脆想放弃算了。她说,你不是做的很好吗?要好好努力。我想起跟妈妈哭闹着要来津岛念书,说只要离开乡下一定什么都能办到。其实赤冈没有不好,城市也没有不好,我只是对现状不满,所以逞强撒娇。妈妈说,别担心,好好加油,你不是做的很好吗。  
     一个月后,姑姑的身体恢复情况良好。我旷工太久,只好回来做兼职。因此再搬了一次家。离原先的学校近,又刚好有多余的时间,于是决定再去上课。表哥已经毕业了,进入很棒的公司,买了自己的车,只要有时间就送我上课,因此电车和地铁也越来越少坐。偶尔也会再去那家咖啡馆,但却再没有看到那个人了。时间一久,记忆就模糊,总觉得他只是受到妈妈的拜托来看我的。  
     有那么几次,在马路上看到穿着制服带着帽子的交通人员,总错觉的是他。不过,一次也没碰到。听说电车的工作人员也是常常被调换的,说不定他已经不在津坂特急这条线。  
     又过了一两年,有一次,我去参加浩志的家长会。回家的路上又乘坐津坂特急。快要到终点的时候,浩志突然指着前方大喊:“大叔!”  
     我吓了一跳,向前望去,唯一的查票员是女性,车厢里没有大叔的影子。  
     “看错了吧?”  
     “不是不是,在最前面!”  
     顺着浩志的手指,最前端的车长室的门被稍微拉开。站在车头的背影有少许眼熟。  
     我悄悄来到车厢前面,手臂穿过挂着“工作区域,立入禁止”的小窗,轻轻戳他的肩膀,等他转身。  
     车厢内传来广播声:“欢迎乘坐津坂特急线。下一站,终点,平居。请不要忘记随身物品。”  
     我回来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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